【明報專訊】先是若干次小規模上訪和示威,政府除了一如既往派出警察圍堵之外,沒有打開更多的溝通渠道,終於釀成一次大規模示威活動。
規模雖然盛大,但秩序井然,理性克制,在高呼「反對獨裁」、「還我人權」、「懲治腐敗」的同時,也打出「擁護共產黨」的標語。由於仍然只有盾牌,警棍和催淚彈代表政府,衝突勢在必然。
一直躲閃的政府突然冒了出來,不無亢奮地為這次示威活動定性,稱其僅有少數人參與,動機雖然良好,但被別有用心的境外敵對勢力利用。同時,宣布民眾自己成立的自治組織為非法組織,對為首者進行抓捕。事關切身利益,能夠獨立思考,發自內心請願的民眾,深感訴求被忽視,人格被羞辱,同時看到了「秋後算帳」的伏筆,於是爆發更大規模和更長時間的示威遊行。
宣布非法更受擁戴
代表政府工作的機構陷入癱瘓狀態。自治組織被宣布非法之後,更加受到民眾擁戴和珍惜,能夠高效組織抗議活動,而且成功倡導理性克制,自治範圍之內,社會秩序良好,不僅沒有動亂,連小偷都改邪歸正。同時,為了保護自治,他們與警察形成對峙,僵持數月之久。
在此期間,民眾代表一直呼籲與政府對話,期待更高層領導出來傾聽呼聲,體察下情。境內外媒體從不同立場廣泛報道,種種傳言帶給他們希望。這些傳言包括﹕最高層受到欺騙,尚不知情,或者知情之後也意見分歧,正在權鬥之中,只要我們堅持和平請願,最終會有好的結果。
這不是在描述二十二年前的天安門事件,而是眼下發生在廣東陸豐烏坎村的抗爭運動。但是它們如此相似,恍若時光倒流。烏坎村勇敢的「非法組織」,激情澎湃的遊行和靜坐,四處飄揚的旗幟和標語,都會讓二十二年前的青年錯把村委會當做天安門。同時,大批軍警的武裝待命,政府基層的癱瘓,高層的沉默,都讓人深感不安,解決之道似曾相識。
聯想起天安門事件
事實上也並非烏坎抗爭和天安門事件之間有什麼特別的聯繫,它不過是中國社會民間抗議的一個普通範例。極權之下,大多和平克制的抗議活動都與此相似。在很大程度上,歷史只是在或多或少地重複。六年之前,汕尾就發生過相似的農民抗爭運動,以軍警的無情鎮壓收場。
我仍然努力去發現變化,從中窺伺結局改變的可能。首先看到的,卻是大規模抗議活動之後,政府採取偽裝和欺騙手段,抓捕了村民代表薛錦波等人。村民們再次遊行示威,要求政府放人,政府卻通知薛家前去認領屍體。政府宣布薛錦波被秘密抓捕兩天之後,發生心源性猝死,卻牢牢控制住屍體。薛家在僅有一次的目睹親人遺體之後,看見其滿身傷痕,相信他是遭受酷刑而死。
同時傳出政府願意出一千萬元買斷薛錦波遺體處置權的消息。不經過任何監督程序,政府隨意動員納稅人的錢來買納稅人的命,這種荒謬的事情,是經濟發展之後的一個新趨勢。
無論薛錦波的死因如何,通過近年來野蠻的房屋強制拆遷,非人的上訪者黑監獄等事情,民眾早已了解,至少基層政府在對待民眾抗議時,比二十二年前更加胡作非為。放在一個較長時期來看,這些作為都是高層縱容甚至授意的結果。但在具體的事件中,它讓高層的沉默更多地顯出其冷漠和失職,而不是對希望的幻想。隨屍體的一天天腐爛,政府解決問題的時間也愈來愈少。
權利意識更多覺醒
另一方面,烏坎村的自治組織和抗爭運動,也與二十二年前以學生為主體的天安門事件有了很大的不同。村民們有著停止土地盜賣,公開村務帳目,懲治貪污腐敗等具體利益訴求,通過簡單的全民普選,選舉出村民臨時代表理事會,還成立了婦女聯合代表會,而且以熱血青年為先鋒,以宗族老人的傳統道義為後盾。既有舊式的血淚呼喊,也有最新的網絡媒體宣傳。透過媒體報道,可以看見民眾普遍的權利意識有了更多的覺醒。
同時,由於維穩體系的利益複雜化,村民自治組織不僅先前得到政府認可,代表們從政府領到每月上千元的薪水,而且在被宣布為非法組織之後,仍然與政府官員保持頻繁的溝通。目前還無法判斷,這會在多大程度上增加新的解決之道的可能性。
正如六年前的汕尾農民悲劇一樣,這二十多年來發生的種種抗爭活動,歷史都有可能完全或部分重演。但烏坎的故事讓人相信,政府的鎮壓將會付出更多的代價。從這個意義上說,烏坎人已經改寫了歷史。